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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二回　劝孙妇委曲行情　死儿夫演成奇案
忽被跳蚤咬醒。翻身望见阿氏，话说春英睡在朦胧之间。旁边一张桌上，一面卸头，一面泪珠乱滚，背着灯影儿一看，犹如两串明珠，颗颗下坠。春英假作睡熟，暗自窥其动作，阿氏端坐椅上，无言而泣。望了春英一回，又把镜子挪来，对镜而哭。呆了半天，自又自言自语的长叹了一口气，仰身靠住椅背，似有无限伤心，合千愁万恨，搀到一处的一般。忽听钟鼓楼上，嗡嗡钟响。又听得附近邻家，金鸡乱唱。眼看着东方发晓，天色将明。阿氏微开秀目，望着床上春英，尚自鼾睡，遂悄悄走去，自向厨房生火，洒扫庭除。春英是满腹牢骚，宣泄不出。一见阿氏走出，翻身起来，念念叨叨的骂个不住。阿氏亦知其睡醒，故作不闻。慢慢的将火生好，挪了个小凳，又拿了木梳摆蓖。趁着天清气爽，坐在院里蓖头。这时瑞氏、托氏并大正、二正等俱各起来。阿氏忙的走入，拾掇一切。春英也披衣起来，赤着两只脚，拖拉着两只破鞋，一手挽着单裤，气呼呼出来道：龙王庙着火。妈的慌了神儿啦。掂记什么呢？又弯身提鞋道：妈着了凉，算是合该。阿氏听了此话，不由得蛾眉愁锁，低下头来，忙跑至屋中央道：大清早起，别找寻我只当你祖宗。又哽咽着哭道：难道还不成吗？春英不容分说，拍的一声，把手巾漱口盂，摔得粉碎，高声怒骂：找寻你找寻你妈的找寻你吓得阿氏浑身乱抖，颤巍巍的央道：祖宗祖宗，没找寻我又说错了春英伸了衣袖，扯开嗓子，把祖宗奶奶的骂个不住。阿氏低头忍气，不敢则声。托氏站在院内，唤着阿氏道：姑娘，姑娘，梳你头去，不用理他这是昨天晚上，吃多了撑的范氏道：倒不用怪他一夜一夜的不懂得睡觉。清早起来，看着男人凉着，也不知给他盖上，还能怨他骂吗？干点什么事情，没有个眼力见儿，也还罢了处处般般，就会查寻我幸亏我没有养汉。要有点劣迹，被儿媳妇查着，那还了得！
不知是哪里来的风，阿氏听了此话。遂陪笑道：二妈说的实在要把我屈在死。二妈的事情，哪里敢查。这一片话，阿氏原为告饶。谁想到范氏心多，听了不敢查三字，红着脸嚷道：那是不敢查，那是不敢查。打算查寻我待待儿，把你太太婆。打板儿高供，爹你妈，也查不到这儿来。就便你婆婆养汉，也管不着。春英听了此话，愈加十分气愤。也不问清红皂白，扯过阿氏来，便欲撕打。幸有大正等在旁，因与阿氏素好，把手巾老糯米扔下，忙的跑过来遮住。托氏亦喝道＝清早起来，这是怎么说呢？阿氏忙的躲闪，一面擦着眼泪，跑至瑞氏屋内。瑞氏劝着道：好孩子，不用委曲。大清早起，应该有点忌讳，横竖你二婆婆又有点儿肝火旺，吃的肥疯了阿氏揪住瑞氏，哽哽咽咽的道：二妈这么说，实在要冤枉死我说罢，泪如雨下。范氏隔着窗户，接声道：冤枉死你冤枉死是便宜你告诉你说，提防着就得了早早晚晚，有你个乐子，不用合我分证。等你妈妈来，底问问她娶了媳妇，究竟是干什么的阿氏见话里有话，便欲答言，被瑞氏一声拦住，连把好孩子、好宝贝叫了十几声，又劝道：二妈的脾气，难道说还不知道。挤往了疵底我时，还装哑吧呢。只顾了想委曲，回头你奶奶瞧见，又不放心。若闹出口舌来，亲家姐儿俩，又得闹生分，那是图什么呢。好是歹，马力梳上头，同你婆婆先走，什么事也就完全啦，不然，太阳一高，道儿上又热。说着。又把好孩子叫了两声。阿氏擦着眼泪，连连答应。梳洗己毕，忙乱着张罗早饭。并伺候托氏母女，穿换衣服。范氏一面梳头，一面叨念阿氏种种不是行为。阿氏低着头，只作未闻。二正是小儿性情，只惦穿上衣服，出门看热闹，不知阿氏心里是何等难过。扯着阿氏的手腕，摆弄手上的翠镯，又嫂子嫂子的催着快走。又问说嫂子的指甲，怎这么长啊？指甲上的红印儿，也是指甲草儿染得吗？阿氏口中答应，然后与瑞氏、范氏并文光等，挨次请安。同了托氏母女，往堂舅德家前去吊丧，不在话下。
与阿氏呕点闲气，此时范氏因为清早起来。早饭也没能吃好。幸有文光劝解，说孩子岁数小，大人得原谅她若尽着合他生气，还要气死了呢。范氏道：不用管我若不是愿意，断不能取这菜货，张嘴说知根知底，亲上加亲。如今也睁眼瞧瞧，管保大馒头，也堵上嘴啦。打头她不爱进房，就是头一件逆事，难道咱们娶媳妇，为当摆设的吗？若说她年纪小，不懂的人事，怎么普二一来，就贼眉鼠眼的查寻我呢？幸亏是自己人，也知道我不然，这婆婆，算是怎么回事呢？再说是穿衣打扮，原本是人之所好，喜爱穿什么，就可以穿什么。自从她进了门儿，横着挑鼻子，竖着挑眼睛，仿佛我年轻岁数小，事事得听他教训你瞧瞧这还了得。文光道：得啦，婆婆，说她两句，也就完了日后她多言多语，横竖我不信她还不成了吗？告诉你一个主意，跟普二弟不但口敞，而且又好耍嘴皮子。老八板儿姑娘，咱们家里，如何看得下去，以后你收敛收敛，虽说是随随便便，不大要紧，若叫儿媳妇看着不稳重，真有点犯不上。
口内咬着头发，范氏不待说完。呜咿着道：说什么？八成你耳朵，也有点软了罢？又挽起头发道：问你一句话，这个娘儿们有什么别的没有？文光此时，明知自己说错，故意的冷笑道：不用瞒我光棍眼睛里，不能揉沙子。一半明白，一半糊涂着。左有是那么回事，早先你事情，还不知道吗？说罢，哈哈大笑。范氏剔着木梳，竖起眉毛道：这话不用说，必是这养汉老婆，背地里造做的告诉你说罢，不说到这里，只可烂在心里，从此不提。既是背地造作我可就不管好歹，要全部兜翻。这孩子的事情，知道不知道？文光冷笑道：知道什么，不用费话了放着踏实不踏实。照这么说起来，那还有完哪？背地里，没说过你不字。这么点儿孩子，连出阁还害臊呢，还能有别的范氏急声道：什么她孩子？要像这样孩子，把这婆婆卖了还不知哪儿下车呢。别看她说话腼腆，举止端庄，道作行为，比我还机伶。那天普二爷没跟你说。一来这样朋友，二来叫春英听着，必要挂火儿，那天普二爷来时，那位贤德儿妇，对着普二爷屡屡的耍眼色。想我这眼睛。什么事看不出来。说她不是正经货，还不信。幸亏是家里有德，普二也有交情，不然，耍弄出笑话儿来，看有多么憨蠢。文光摇手道：不用瞎造做，不但那孩子不敢如此，就是普二爷，也决无其事。即或属实，普二懂得外场，也不能对你说。居家过日子，大事不如化小，小事不如化无。像你这宗琐碎事，不是闹口舌，就是挑是非，任是谁也受不下去的就坦实实的不用言语了范氏道：怎么着，说了半天，还是不好？因摔下木梳道：告诉你一声儿，日后有事出来，或被我查出情形，那时我再问你可不要反赖。说罢，愤愤走去，又口中叨念道：搁着他放着我横竖一辈子，没有不见秃子的
不便答言，文光坐在屋里。拿了现穿的衣服，要到德家送三去。被范氏拦住道：忙的什么？无论怎么早，送三也得黑天。此时正在夕照，地方又小，棺材又薄，天又阴晴不定，热上又亚赛蒸锅，早去一时，也无非闯点时气，再说这位死鬼，活着就不大得人。死在这个时候，一定有味儿。这么早去，难道要吃他不成？文光道：大热的天，谁想去吃他想家里头也没事，乐得早去一会儿，岂不是人情吗！瑞氏也过来拦道：不然，先不用去呢，索兴等太阳落了天也就凉快啦。文光穿着衣服，连说不怕，一手拿着毛扇儿，正欲走出，忽见春英走来，穿一身紫花色的裤褂，蟠着紧花儿的辫发，手提石锁，兴兴会会的自外走来。范氏道：看你这宗神气，怪不得你女人跟你吵嘴呢。文光亦问道：怪热的天，没事扔质子，真可是乞饭撑的春英放了石锁，笑嘻嘻的坐下道：这有什么，尚武精神，满洲固山的本等，越是天热，才越有意思呢，文光皱着眉毛，瞧了春英一眼，怒而不言，又嘱咐范氏说：晚上留下稀饭，好预备回来吃。范氏一面答应，又叫住文光道：回来时，催着少奶奶，也一同回来。别叫她又住下！春英拦着道：叫她回来有什么要紧事，住下就让住了一辈子不回来，也不要紧。范氏不待说完，恐怕文光出去，没能听见，只追出嘱咐道：大舅的家里，地方太窄，无论怎么样，也叫她回来，哪怕叫二正住下呢。文光连连答应，恍恍摇摇的去了
口中叨念道：二妈的气，春英坐在椅上。横竖没有生够，离开儿媳妇，许是吃不下饭去，不然不管她做什么？不然又管她做什么？瑞氏道：别那么说。二妈叫她回来，横竖有她事，夫夫妻妻的不可这样悖谬。常言说的好：亲不过父子，近不过夫妇，作什么仇深似海的终日捣麻烦呢？看她规规矩矩，老老实实，倒是怪可怜见儿的若是婆婆说几句，倒不要紧。没有两口子，也闹吵翻的范氏道：老太太您知道什么，扫帚载帽子，都拿着当好人。又冷笑两声道：这个年头儿，可不像先前了瑞氏道：说的这话，又有点儿不爱听。幸亏这孩子老实，苦换一个旁人，因为你这一张嘴，就得窝心死，好好端端，这是图什么呢？总归一句话，这孩子心志过高，娘儿们外儿，有些看不起。范氏道：凭她这块臭骨头，也要看不起人，让她打听打听，家里头没那德行。这一句话，气得瑞氏心里，不由发火。当时娘儿两个越说越急，春英挟在中间，也不好插口。范氏道：您不用袒护她等着事情出来，您就堵嘴了瑞氏亦嚷道：说什么？不用横打鼻梁，自充好老婆尖儿。要说孩子，可以下脑袋，难道说婆婆养汉，娶了儿媳妇，也得随着养汉么？心里的坏杂碎，一动一静，不用瞒我狗肚子里，能出多少酥油。就是吃盐吃酱，也比你懂得多。一面嚷着，连把刁老婆、臭老婆、天生下三滥的话，骂不绝口。范氏中了肺腑，又当着春英在旁，不由得羞恼成怒，天呀地呀，放声哭了起来。春英也不好劝解，只把瑞氏搀出，一手扇着扇子。口中叨念道：这是个什么，为个臭老婆，娘儿俩，也值得伴嘴。这可是无事生非，放着心静不心静，人家出分子，坦坦实实的家里吵闹，您说有多么冤枉！瑞氏道：两只眼睛，都要气蓝了别昏着心，拿我当傻子。平常我不肯说话，原是容让你谁叫是儿女呢？这里刚一张嘴，就哭啊喊的不答应。以后我该是哑吧，什么也不用说了只由着你性儿，哪怕是反上天去呢，也不许我言语。春英央告道：得了太太，您少说几句罢。大热的天气，何必这么样起急呢。范氏坐在上房，连哭带喊道：您不用排斥，等她晚上回来，咱们再算帐。春英忙拦道：您也别说啦。左右是不好，无缘无故的翻翻什么。若是常日如此，捶打她也就完啦，没事费什么睡沫。一面说着，自己提了石锁，拿了芭蕉叶扇子，出门找了同志，跑到宽敞地方，抛掷一回。连出了几身透汗，直闹到日落西山，方才回来。
春英身体较乏，晚饭之后。躺在席子上，呼呼睡去。忽的门外头有人拍门，又有二正的声音，二妈妈的乱嚷。范氏忙欲出迎，早见文光、二正从外进来，阿氏随在后面，紧锁着两道蛾眉。望见范氏出来，迎看请了个安，又道大舅家里，都给二妈道谢。范氏瞪了一眼，不作一言，忙叫二正道：把衣裳脱了罢。大热的天，不看握出病来。又喝着阿氏道：瞧瞧你爷去，头朝里躺着，不看热着，把他叫起来，叫他搭铺去。阿氏连声答应，看看范氏脸色，不知是哪儿来的气，只好低头忍耐，惊惊恐忍的换了衣服，又倒茶温水的闹了半日，然后把春英唤起，自己房中，打发春英睡下。不必细题。
凉风儿一吹，此日是五月二十七。三更以后。文光、范氏等俱已睡熟。瑞氏躺在上房，因白日文光去后，婆媳闹了点气，由不得忍前想后，怕是日后范氏因为今日的事，迁怒孙媳身上，所以心里头郁郁不舒。翻来覆去的睡卧不宁。正自烦闷之际，忽听院子里，一路脚步声音，又听阿氏屋中哼哼一声，有如跌倒之状。瑞氏说声不好，恐怕月黑天气，夜里闹贼，伏枕细听，街门咚的一响，似有人出去的声音。瑞氏急嚷道：春英，睡着了没有？连嚷了两三遍，不见春英答应。又听院子里，登登的木头底儿声响。瑞氏忙问是谁？又听范氏的屋门，花啷一声，有文光、范氏的声音。瑞氏又问道：外头什么事？出来瞧瞧。话未说完，所得范氏嚷道：老太太不用问了大馒头堵了嘴了又听文光出去，接着嗳呦了一声。瑞氏不知何事，忙的爬了起来，问说何事，急忙开了屋门，见范氏披头散发，手提油灯。文光挽着裤子，两人站在院内，各处逡巡。瑞氏惊问道：什么事这么惊慌？范氏冷笑两声道：您不会瞧去吗？逆事是出来啦。又看文光脸上，犹如土色一般，两眼落泪不止。因听厨房里，水缸声响，二人忙的跑过。范氏急嚷道：不得，留个活口要紧。瑞氏猛然一惊，看着孙媳阿氏，例着身子，浸在水缸之内。文光切齿道：吵哟，要我命哟。说着，急忙跑过，抱着阿氏之腿，急为捞救。范氏放下手灯，也来帮忙。瑞氏不知何事，吓得失声哭了范氏咬牙道：看你就是这样吗。急得文光跺脚道：嗳呦，不用说了说着，尽力一提，把阿氏倒身抱起。叫范氏扶着两肩，先行控水。闹得合家大小，全都闻声而起。瑞氏站在一旁，想着孙子媳妇，因受二婆母之气，以致投缸寻死，料着救活过来，亦无生存之理，不由得嚎啕痛哭，把乖乖宝贝的喊个不住。又念道：孩子命苦，不该寻此短见。若死了可在鬼门关儿等我也跟你去。豁除这条老命，也不活着了急得范氏嚷道：瞧瞧应了话没有？您别瞎扯啦，早要依着我何致于出此逆事。
一面厥救阿氏。只听哇哇的几声，一面说着。阿氏把口中之水，俱已吐出。大正跑了过来，扶着阿氏之头，连把嫂子、嫂子的叫个不住。范氏亦嚷道：这事情怎么办？不用装死儿。瑞氏亦问道：孩子，受了什么委曲，尽管说啵。大正、二正也齐声哭道：嫂子醒一醒，不管我啦。阿氏倒在地上，浑身乱抖。一面自口中吐水，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范氏忙嚷道：先把她妈找来，打官司回头再说。阿氏哭着道：害苦了呜呜的哭个不了瑞氏擦泪道：谁害得你呀？宝贝儿，告诉我说，豁出这条命去，合他挤了范氏道：您不用夸嘴啦，屋里，您也瞧瞧去，春英教她给害了说罢，用手抹泪，也放声哭了引得瑞氏、文光并大正、二正等，都大哭起来。瑞氏一面哭着，颤颤巍巍的自往西屋去瞧。范氏擦着眼泪，喝着阿氏道：打算怎么样？快给我说，不然我抽你嘴巴。阿氏哭着道：您叫我说什么？妈哟！说罢，又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。急的范氏过来，揪着要打。文光急嚷道：事已至此，打她作甚么，这总是家里缺德，所以才出这样事。先到甲喇上，报一个话儿去。等把她妈妈找来，咱们打官司就完了阿氏哭着道：二妈二妈，您叫我怎么着，便怎么着，您若忍心的伤天害理，哪怕把我杀了呢，也是情甘愿意了说罢，呜呜痛哭。范氏急嚷道：怎么着，把你杀了有心杀你还怕脏了刀呢！咱们这时候，也不用斗口齿，究竟是怎么回事，衙门里，也知道了此时你不用发赖，难道杀了人，还不活命吗。阿氏哭着道：神天共鉴，若是杀的人，便抵命。范氏听至此外，呸的一声，啐的阿氏满脸上都是唾沫，又哈哈两声道：不是杀的那们谁？难道黑天半夜的杀的不成？文光急嚷道：嗳哟，都别说喽，看看老太太去啵。大正亦哭道：二妈，您瞧我罢。嫂子这一身水，有多么冷啊。
亦自梦中惊起，此时春英之弟春霖。帮着范氏，先把瑞氏搀出。瑞氏一面痛哭，一面数啼。什么家里无德咧，不干好事咧，哭哭喊喊的走了出来。文光打发春霖，先给托氏送信。并将阿氏之母，一并接来。只说家里有事，不用说别的话。因又恐春霖胆小，又央了邻居某姓一同随去。文光穿了袜子，慌手忙脚的披了衣服，跑到甲喇厅上，惊慌失色的道声辛苦。厅上的甲兵，正在打盹之际，听见有人，忙的爬了起来，一面伸懒腰，望着文光进来，点了点头，又笑着问道：什么事你哪？文光叹了口气，坐在炕边上，慢声慢气的道：咱们街坊，小菊儿胡同住家。儿媳妇，把我儿子砍了甲兵一面揉眼，听了砍人二字，忙的拦道：这儿等一等儿，把我老爷叫起来，有什么话，再细细说罢。掀帘出去。又一个甲兵进来，问说贵姓，文光答道：姓文。甲兵道：甚么时候砍的有气儿没有哪？文光一一答说。迟了半日工夫，甲兵掀起竹帘，朋外走进一人，穿一件稀烂破的两截褂儿，惊惊恐恐的进来，文光忙的站起。甲兵道：这是大老爷。有什么事，迳管说罢。文光听了忙的陪笑道：家里头，有点儿逆事，没什么说的又涂地面儿上找点儿麻烦。那人道：哪儿的话哪，地面儿上，当的差使。管的着就得管。居家度日，都有个碟儿磕，碗儿碰。要是怎么的话，很不必经官动府，这话对不对？哪，咱们口里口外的街坊，也是这里的娃娃。姓德，有名叫德勒额。甲兵亦喝道：大老爷的话，心直口快，听见了没有？要是怎么的话，不必经官，俗语说的好：门前生贵草，好事不如无。说句泄场的话，衙门口向南开，有理没理拿钱来，不是衔坊。文光听了此话，哪里受得下去，因陪笑道：大老爷的意思，很领情。但是无缘无故，家里不出逆事，谁也不肯经官。方才半夜里，儿媳妇，把我儿子害了难道谋害亲夫的事情，能不来报官吗？德勤额不待说完，一听是人命重案，不由的捏了把汗，遂喝道：儿媳妇呢？可别叫她跑了跟着你瞧一瞧去。说着，跑至里间儿，先把凉带儿扣好，又戴上五品顶戴的破纬帽，拿了一根马棒，喝着甲兵道：讷子，哈子，咱们一块儿去。叫塔齐布醒一醒儿，正翼查队的老爷过来，叫他赶紧去。甲兵等连声答应，慌手忙脚的穿了号坎儿，点上铁丝儿灯笼，随向文光道：走罢！走罢！别愕着啦！文光连连点头，随了德勒额甲兵等，一路而行。
并家中人口，路上德勒额先把文光的旗佐职业。一一问明。来至文家门首，听见里面哭喊。原来是文光之妻托氏，并阿氏的母亲德氏，皆已闻信赶来。托氏是母子连心，听说一切情形，早哭得死去活来，不省人事。德氏见信，想着姑奶奶家中，深夜来找，必是有何急事。又想着是天气炎热，必是中暑受瘟，得了阴阳霍乱。或是措手不及的病症，因此飞奔前来，推门而入，走进屋内一看，借着灯光之下，阿氏坐在地上，扶头掉泪。一旁有范氏守着，不知何事。望见德氏进来，范氏哼了一声，并不周旋见礼。德氏暗吃一惊，正欲与范氏说话，阿氏偶一抬头，望见德氏来到好似小儿思乳，望见奶娘一般，哇的一声哭了德氏忙问道：姑娘，怎么了阿氏凄凄惨惨，扯住德氏的手，仿佛有千般委曲，一时说不出来的光景。抱住德氏的腿，娇声呖呖哭个不住。德氏不知何故，也弯身陪着坠泪，连把好孩子，姑奶奶叫了十数遍。阿氏头也不抬，手也不放，抱着德氏的两腿，死活乱哭。德氏擦着眼泪，望着范氏道：女儿是怎么了这样的哭喊。范氏佯作不知，仰首望着星斗，哈哈了两声道：母女，可真会装傻。西屋里瞧一瞧去。
吃了一大惊。托氏亦嚷道：冤家，德氏听了此话。过来瞧瞧。德氏擦了眼泪，用力推开阿氏，三步两步，跑至西厢房，走进一看，屋里头灯光惨淡，满地鲜血，春英倒在地上，业已气绝，吓得嗳哟一声，扑倒就地，复放声大哭起来。托氏亦陪着痛哭，连把冤家的喊个不住。惊得左右邻家，不知何事。有胆大的男子，俱过来看热闹。想着阿氏年轻，平素又极其正派，断不致深夜无人，出此杀人之事。又见阿氏身上，并无血迹。坐在地上，那一分可哀可怜的光景，实令人伤心惨目，由不得疑起心来。又见范氏在旁，怒目横眉，披头散发，满脸的凶狠之气，令人生畏，遂皆摇头走出，聚在胡同里，交头接耳的纷纷议论。本段的看街兵，亦闻声赶至。唤了班上伙计，先把街门看住。
带她母女，官厅德勒额同了文光来到时已东方发晓。范氏急嚷道：什么话也不用说。打官司去就得啦。德勒额道：嗳，话是这么说呀。打官司呢，有你官司在究竟是怎么回事？地面上也得验验瞧瞧，好往上送。又告甲兵道：先回去，叫他队上人，给正翼送信去，别尽耽误着。甲兵答应而去。德勒额看着阿氏，又到西厢房，看了看春英的尸身，随嘱文光道：这屋里的东西，可千万别动。死尸挪了寸地，可得担罪名。又问文光道：凶器是什么物件？究竟是刀是什么的可也不准挪动。文光一一答应。话犹未了早有巡夜的技勇，扛枪的队兵，大灯笼小灯笼的先后赶来。进门与德勒额相见，不容分说，掏出锁子来，要锁阿氏。又大声喝道：用什么砍的凶器现在哪里？要据实的说。阿氏抹泪道：什么凶器？哪里知道。这宗冤枉，哪里诉去？官人听了此活，又大声喝道：死在屋里，会不知道，这事你来借谁？又问文光道：底是怎么个情形？也要实话实说，回去时，好禀报大人。文光叹了口气，眼泪婆鲨的道：怎么害的却不知道。连春英的尸首，都是二奶奶，现从床底下拉出来的头上伤痕，因为血迹模糊，没能看清。总之这件事非问我儿妇不可。范氏听至此处，瞪着两只眼睛，过来插言道：事情也不用问，明明是谋害亲夫，还有什么事赖的呢？睡着香香儿，听见暖哟一声，赶忙起来，跑到西屋一看，连个人影也没有。往床底下一瞧，好，人敢情死啦。拉出来一瞧，早就没气儿啦，老爷们说说，这不是谋害亲夫，那么是什么？阿氏听至此处，呜呜的叫苦。德氏亦怒道：家里说话，怎么都行。那孩子决不是那样人。凭她那小小年纪，砍死爷们还坦坦然然放在床底下，这是断没有的事。官人听了此话，亦很有理。看了看阿氏身上穿着漂白裤褂，并没有一丝痕迹，随亦纳起闷来。
有正翼的小队，眼看着天色大亮。匆匆的跑了回来，说是正翼乌大人回头就来，要亲在尸场里调查一切。德氏听了此话，忙向阿氏道：姑娘，不是可要从实说。这宗事情，也瞧出来啦。闹到哪儿去，不要紧。这话你听见没有？阿氏刚欲答言，被范氏拦住道：得啦，娘儿俩，也不用嘀咕，把人都嘀咕死了还说什么？阿氏洒泪道：不敢同你辩证。儿子怎么死的并没有看见。要说我谋害亲夫，这话是从何说起？可是一口咬住我也就无法了说罢呜呜的啼泣。范氏急嚷道：没工夫和你说话，不是等到衙门再说。官人亦拦道：嘿，别说啦。这会儿说了也不中用。少时乌大人来了便明。俗语说：法网难逃，见官如见神。谁害的谁也跑不了说什么废话呢。一语未了有许多军警走入，又有几个官人，身穿镶红边儿的黄号衣，威威吓吓的走来，喊说乌大人快到要知以后如何，且看下回分解。